腊月廿八的风裹着雪粒子，刮得人脸颊生疼，我捂着唇角那道还泛着红的破口往家走 —— 早上赶车时太急，撞在奶茶店玻璃门上磕破的，偏偏形状看着格外显眼。

推开门时客厅正热闹，暖黄的灯光里飘着炖肉的香气，一屋子亲戚笑着回头，目光先落在我按在唇边的手上。

还没等我解释，一道带着戏谑的声音就先响了：“哟，这是又被哪只小野狗追着咬了？”

是苏白。

我那从小斗到大的竹马，正靠在沙发扶手上剥橘子，指尖的橙皮屑簌簌往下掉，眼里明晃晃的全是看好戏的模样。

以前我要是磕着碰着，他总爱拿 “被狗撵” 打趣，这会儿当着一屋子人说出来，我耳尖瞬间热了。

大概是急着扳回一城，也或许是被他那副欠揍的样子惹到，我干脆放下手，迎着满屋子好奇的目光，故意扬高了声音：“什么狗啊，这是我男朋友昨天闹着玩咬的。”

话音刚落，客厅里的笑声先顿了半秒。

我余光瞥见苏白剥橘子的手猛地一顿，指腹掐进橙瓣的白丝里，鲜黄的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滴。

他刚才还带着笑意的脸，像是被谁突然泼了盆冷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最后彻底黑成了锅底，连眼底那点漫不经心的光，都灭得干干净净。

年三十前最后一天，我总算踩着我妈给的 “回家死线”，赶在半夜敲开了家门。

刚换好鞋，抬眼就撞见沙发上坐着的苏白和他爸妈 —— 我那从小斗到大的竹马，正端着茶杯看我。

对视三秒，苏白嘴角先撇下来，带着点欠揍的笑：“顾杳杳，你又被狗啃了？”

得，又提五岁那茬。

当年我脑抽想跟邻居家的大金毛贴贴，结果被人家一口咬在嘴唇上，哭唧唧打狂犬疫苗的时候，还是苏白被他妈押着陪的我 —— 虽然他全程臭着脸，跟我欠了他二百块似的。

可这事就成了他的终身笑料，逢年过节必拿出来遛遛。

客厅里的长辈们一听，都跟着笑出声。

我这才后知后觉摸了摸嘴唇，指尖碰到硬硬的血痂，在我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上，显眼得要命。

我迎着满屋子的笑声，慢悠悠开口：“不是狗，是我男朋友今早咬的。”

笑声戛然而止，连我妈手里剥瓜子的动作都停了。

满屋子人里，就属苏白的脸变得最快，从刚才的欠揍，瞬间黑成了锅底 —— 谁让我们俩小时候，双方爸妈开玩笑订过娃娃亲呢。

沉默了快半分钟，还是苏白妈妈先找补：“杳杳都谈男朋友啦？”

我点头，特意往苏白那边瞟了一眼，他正攥着茶杯，指节都泛白了。

“嗯，同校的学长。” 我接着说，“这次他没来得及跟我一起回，等年后我抽时间，带他来跟叔叔阿姨吃顿饭。”

这话刚落地，苏白 “腾” 地站起来，吼了句 “吃个屁”，转身就往阳台冲。

苏白妈妈脸都白了，跟我打了个招呼就追过去，阳台很快传来压低的争吵声。

“当初是你说死都不娶杳杳的，人家现在有男朋友了，你发什么疯！”

“我不管！反正我不同意！”

我对着剩下一脸尴尬的长辈们耸耸肩，推着行李箱回了房间。

其实这事我早该习惯了 —— 三年前家庭聚会，苏白妈妈开玩笑喊我 “儿媳妇”，他当场就炸了，一边说他妈妈没分寸，一边指着我鼻子说 “顾杳杳你别没脸没皮跟着我”。

那天苏白爸爸气得当场甩了他一耳光，结果他转头就把账算我头上，跟我闹得彻底掰了。

后来填志愿，我特意选了离他一千多公里的西南学校，以为我俩这辈子也就停在 “发小” 的关系上，结果他现在这阵仗，我是真没看懂。

换好家居服出来，苏白已经坐在餐桌旁了，不知道他妈妈怎么哄的，脸色看着没刚才那么臭。

饭桌上没人再提刚才的事，都围着问我学校的事，气氛刚缓和点，我手机突然响了。

瞥了眼来电显示，我忍不住笑了。“阿姨你们先吃，我接个电话。”

走到门口接起，是江珩。

他就随口问了句我到家没、吃没吃饭，我想起嘴唇上的伤，小声吐槽：“你今早怎么把我嘴唇咬出血了？我刚才才发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江珩才支支吾吾憋出一句：“我故意的。”

我正想追问，身后 “砰” 一声巨响，吓得我手一抖。

回头一看，苏白站在玄关，脸涨得通红，语气特别冲：“还吃不吃了？不吃我洗碗了！”

电话里的江珩听见动静，问：“还没吃完吗？要不我给你点份炸鸡当夜宵？”

苏白耳朵尖，一下就听见了，盯着我问：“他是谁？”

我忍着笑，故意放慢语速：“我男朋友啊。”

江珩大概也听出不对劲，在电话里补了句：“晚上记得给我回电话，等你哦～” 说完就挂了。

玄关处只剩我和苏白，空气都快凝固了。

他盯着我嘴唇看了半天，突然问：“你们才谈多久，就…… 亲了？”

我把手机揣兜里，老实回答：“快一年了。”

我看着他的脸，黑了又红，红了又黑，跟开了调色盘似的。

“我怎么没见你提过他？” 他又问。

我想了想，应该是说朋友圈。

跟他掰了之后，我没删他好友，但也很少发动态，头像签名好几年没换过，更没提过江珩。

“忘了更了。” 我说完，就想回餐厅。

苏白却突然笑了，语气特笃定：“看来你也没多喜欢他嘛。”

那表情，跟松了口气似的。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真喜欢的话，怎么会一句都不提？”

我悄悄攥了攥拳头，认真跟他说：“不是的，我很喜欢他。”

苏白垂着眼看我，大概是见我不像是说谎，眼底闪过一丝慌。

我不想跟他再耗，转身要走，经过他身边时，他突然小声问：“你凭什么这么快就抽身了？”

凭什么？我也问过自己。

当年被他当着父母的面落了面子，我确实难受了好久。

小时候我们俩无话不说，他也不是没给过我暧昧的信号 —— 高中时班里流行看青梅竹马的小说，大家都拿我俩打趣，他从没反对过，还天天陪我上下学，冬天给我带暖宝宝，课间帮我接热水。

我那时候真以为他是喜欢我的，结果他给了我那么大一个惊喜。

更让我难受的是，第二天同桌跟我说：“你知道吗？苏白跟谢璇在一起了。”

谢璇是我们班班花，明恋苏白三年，苏白一直没回应。

高考后的谢师宴，她当着老师同学的面表白，苏白没答应，结果转天就跟她在一起了 —— 还是在跟我闹掰之后。

我强装镇定说 “知道了，回头聊”，回到座位上想看书转移注意力，却忍不住点开了朋友圈。

谢璇的官宣动态就挂在最上面，照片里她跟苏白头靠头，特别亲密。

我连大图都不敢点开，几个玩得好的朋友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反倒庆幸自己不爱发朋友圈的习惯 —— 不然作为苏白多年的 “绯闻女友”，我还得出来 “表态”，想想都尴尬。

放下手机时，一滴眼泪砸在书页上，晕开一小片印子。

但我没太多时间难过，之前答应过苏白要一起留在沿海读大学，现在看来，是要失约了。

填志愿时，我毫不犹豫选了西南的学校。

整个暑假，我被我妈逼着考驾照、学游泳，还去了好几个城市旅游。

忙起来之后才发现，根本没空想那些糟心事。

我妈说苏叔叔带着苏白来家里好几次，都没见到我 —— 要么我在外面玩，要么在上课。

直到快开学，跟我妈收拾行李时，才又见到苏白。

苏叔叔笑着说我 “晒黑了”，我点头说去了不少地方，苏白在旁边没说话，时不时瞟我一眼，脸臭得很。

临走前，他突然深深看了我一眼，我没敢抬头，一直盯着地板。

晚上睡前刷朋友圈，又刷到谢璇的动态：“天降打不过青梅，得不到的永远是白月光。” 下面有同学问怎么了，她回复：“分手了。”

我这才明白，苏白白天为什么脸那么臭 —— 原来是失恋了。

可谢璇那句 “天降打不过青梅”，我是真没懂，苏白除了我，也没别的青梅啊。

换作以前，我肯定会冲去找他问清楚，但那个暑假我想通了，以后我跟苏白，最多就是 “朋友”，他的事，我没必要再在意了。

去学校那天，登机前我提前关了机，后来才知道，苏白给我发过一条消息：“你怎么去 C 大了？”

大学的生活比高中还忙，我辅修了第二专业，连周末都排得满满当当。

忙到有天苏白突然给我发消息，让我帮他点拼夕夕，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好久没想起他了。

我回了句：“抱歉，没下载，帮不了你。”

那边 “正在输入中” 闪了好久，才发来一句 “没事”。

我没再跟他寒暄，放下手机继续写作业。

等图书馆闭馆时，才看到他五个小时前还问了句 “你暑假什么时候放？”，我想了想，还是没回。

所以现在他问我 “凭什么这么快抽身”，我是真的没懂。

“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我说完，就径直回了房间。

回学校那天，江珩来车站接我。一见到我，他就抢过我的行李箱，语气特别软：“累坏了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走在路上，我发现他脸色不对劲，问他怎么了。

江珩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那天把你嘴唇咬出血，真的对不起，我就是…… 太没安全感了。”

其实我知道，之前聊到感情经历时，我没瞒他，说了我以前喜欢过苏白的事。

江珩当时嘴上说 “没事”，但那慌慌张张的样子，我看得清清楚楚 —— 他就是担心我还会想起苏白。

我主动牵住他的手，笑着说：“没事，你请我吃碗米线，这事就翻篇了。”

我跟江珩的相遇，说起来还挺巧的。有次图书馆因为假期中午闭馆，我抱着书回寝室，路过花坛时，突然蹿出来一只小狗。

我跟它对视了两秒，它就摇着尾巴跑过来蹭我腿。

我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结果它直接黏上我了 —— 脖子上有项圈，看着不像流浪狗，我只能坐在花坛边等主人。

没一会儿，小狗就开始哼唧，往我怀里拱。我把它抱起来，轻轻摸它肚皮，没几分钟它就睡着了。

又等了一会儿，一个男生急匆匆跑过来，看到我怀里的小狗，立马双手合十道歉，说这是他的狗。

为了谢我，他加了我的好友，就是江珩。

江珩比我大两届，那时候已经在读研一了。

刚认识那阵，他总打着 “谢礼” 的名义，往图书馆给我送午饭，期末还帮我整理知识点，悄无声息就融进了我的生活。

我朋友都夸他靠谱，但我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夸就动心的人，更不会因为他长得帅就另眼相看 —— 毕竟苏白已经给我上了一课。

真正让我心动的，其实是件小事。

有次江珩约我去游乐园，说实话，那是我第一次跟男生去游乐园。

以前我也约过苏白，他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结果从来没去过。

所以站在游乐园门口时，我还愣了半天，没想到第一次来，是跟江珩。

江珩见我发呆，拿手在我面前挥了挥。

我刚想笑，没注意身后，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穿公主裙的小女孩 —— 她手里的冰淇淋 “啪” 地掉在地上，眼看就要哭了。

我一下就慌了，还是江珩反应快，立马蹲下来，声音特别软：“哎呀，这不是小公主吗？公主可不能随便掉眼泪哦。”

他拿纸巾擦掉小女孩快掉下来的眼泪，又说：“姐姐不是故意撞到你的，哥哥帮她赔你一个冰淇淋，好不好？”

说完，他抬头冲我眨了眨眼，我立马跟着蹲下来哄：“对不起呀宝贝，姐姐不是故意的。”

江珩趁机跑去买冰淇淋，回来递给小女孩时，她立马笑了。

我本来还等着江珩说我冒失 —— 以前这种情况，苏白总会皱着眉说我 “毛手毛脚”，语气里全是不耐烦。

结果江珩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小公主走啦，顾小姐再不走，就要错过烟花秀了。”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往烟花区走，路上还一直在说：“我查过攻略了，前面那个观景台看烟花最好，还能拍好看的照片。”

我没忍住问他：“你怎么不凶我啊？”

江珩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问，过了几秒才笑：“灰姑娘紧张的时候还会掉水晶鞋呢，顾小姐偶尔冒失一下，反而更可爱啊 —— 平时在学校你都是学神模样，我还见不到你这样呢。”

那瞬间，我鼻子突然一酸。

后来有次在图书馆，江珩坐在我对面，明明能直接说话，却非要给我递小纸条。

纸条上写着：“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落款画了一只泪眼汪汪的小狗，跟他那天丢的那只特别像。

我没忍住笑出声，在纸条上写了 “yes”。

那一刻我才觉得，苏白带给我的阴影，终于散了。

江珩情绪稳定，给足了我安全感，让我敢放心投入一段健康的感情。

江珩特别会准备惊喜，还很贴心 —— 每次都会先问我的安排，怕给我添麻烦。

小到约会时突然从包里掏出来一枝花，大到节假日提前做好攻略的旅行计划，都特别合我心意。

十一长假的时候，他带我去了邻市的海边，拍了张我超喜欢的拍立得，还特意放在他手机壳后面。

三天两夜的旅行特别开心，结果回程时出了点小插曲 —— 刚走到宿舍楼下，室友就打电话来：“杳杳，你哥来学校了，宿管不让进，在楼下等你呢！”

我懵了：“哪个哥？”

“不知道啊，长得又高又帅，刚才好多女生跟他要微信呢！”

挂了电话抬头，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苏白。他也看到我了，刚想打招呼，视线落在我和江珩牵着的手上，眼睛瞬间就红了。

苏白说要请我和江珩喝咖啡，坐下后第一句就是：“这位是你男朋友？”

“对，江珩。” 我介绍完，又对江珩说，“这是我邻居家的哥哥，苏白。”

苏白的脸一下就黑了。

江珩捧着美式，故意往我身边凑了凑，笑着说：“大舅哥，眼光不错啊。”

苏白咬着牙：“谁是你大舅哥？”

气氛正尴尬，江珩突然说：“我在隔壁订了芝士蛋糕，杳杳爱吃，我去取一下。”

说完就溜了，把空间留给我和苏白。

我搅着杯里的卡布奇诺，没说话。苏白先开的口：“你什么时候开始喝咖啡了？”

上大学前，虽然学习忙，但苏白每天都会给我带杯茶，我基本没喝过咖啡。

“之前期末考，太困了，就开始喝了。” 我回答。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喝茶。”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味道。

我抬眼看向他：“人总会变的。” 顿了顿，我又问，“你怎么来学校了？”

他脸色不太好，语气却硬邦邦的：“作为你邻家哥哥，来看看你男朋友靠不靠谱。”“

邻家哥哥” 四个字，他咬得特别重，像是在跟谁较劲。

我俩又陷入沉默，直到江珩拎着蛋糕回来。

他一边拆包装一边跟苏白说：“杳杳特别喜欢这家的芝士蛋糕，咖啡也是她常点的。” 说完，还献宝似的把蛋糕推到我面前。

苏白盯着江珩，眼神都快冒火了。

江珩像是没看见，故意往我身边靠了靠，头轻轻倚在我肩膀上，小声问：“我怎么觉得大舅哥不太喜欢我啊？”

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苏白听见。

我看见苏白的脸，又黑了一个度。

我拍了拍江珩的手，打圆场：“别瞎想，没有的事。”

然后站起身，牵住江珩的手，对苏白说，“我一会还要去图书馆，谢谢招待了，苏白哥。”

说完，我从包里掏出五十块放在桌上，没再看苏白的表情，拉着江珩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问江珩：“你是不是知道苏白是谁了？”

他没否认，只是黏黏糊糊地跟我撒娇：“就是你说的那个喜欢过的哥哥嘛。”

顿了顿，他又补充，“但我知道，他都是过去式了。”

我看着他眼底藏不住的不安，握紧了他的手：“对，过去式了。”

我以为苏白走了。

结果第二日，江珩的兄弟打电话给我：“杳杳，你快来医院！江珩被人打了！”

我匆匆赶去医院，却看见一张长椅上，左边坐着江珩，最右边却是苏白。

见我来了，江珩的眼眶都红了，委屈巴巴的，刚想开口。

旁边的苏白却喊了起来：“杳杳，他刚才搂着别的女生笑眯眯的！”

我还没开口，苏白就把手机屏幕展示在我面前。

确实是江珩搂着一个女生，相谈甚欢的模样。

苏白在一边嘀咕：“我就说了，你这眼光找的男生就是不靠谱……”

他满脸不服，时不时瞥我一眼。

我出言打断了他：“这是江珩的表姐，我认识她。”

苏白愣住了。

片刻后，他开口：“你大可不必为他开脱，你眼光不好又不是一天的事……”

“我没有为他开脱，江珩和我恋爱时就和我介绍过他的家里人了。”

我回望着苏白：“要说我眼光不好，确实是这样的，不然我不会喜欢过你。”

苏白闻言愣住了。

他嗫嚅着开口：“你怎么能这么说？”

回头看见江珩哭红的眼眶，委屈的模样像小狗被抢了罐头。

我抬起他的脸查看他的伤势，头也没抬地开口，话却是对着苏白说的：“你还是早点回学校吧，你在这里不仅打了我男朋友，还让他很没安全感。”

在苏白震惊的目光下，我说：“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苏白失魂落魄地走了。

而那天我把江珩送到宿舍楼下。

他照常计划着，明日要带我去坐摩天轮。

因为明天是晴天，他说在摩天轮上看星星会更美。

可我在第二日的中午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她说苏白给她打了电话，告诉她江珩背着我搂着别的女生，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突然对苏白生出了浓浓的厌恶感。

讨厌他颠倒是非，讨厌他胡搅蛮缠。

这种厌恶感令我一整天都在出神。

以至于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点的那一刻，江珩想要亲我，可我却忘记给他反应。

等我回过神时，只见在灯光映照下，江珩眼角的眼泪闪着光。

我想解释，可江珩却先我一步开了口：“杳杳，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我们先冷静几天吧，我会等你的。”

江珩一直是个情绪稳定的人，却在面对我时频频落泪。

我心里生出满满的愧疚感。

江珩虽然有些赌气，但还是把我送回宿舍楼下。

临走前，他垂着眼，萎靡不振的模样：“杳杳，我给你的，也是我想要的。”

我一直在反思那日江珩临走时说的那句话。

以往的周末，江珩总是会和我黏在一起。

而这天江珩却独自去了实验室。

我难得一个人去了一次书店。

结账时，总有股视线跟着我。

我回望过去，是个不认识的女孩。

她拿着一本书，走到我身旁。

出于礼貌，我对她微微一笑。

可她却说：“我认识你。”

我生出诧异，因为我根本没见过她。

她杳杳：“从江珩的朋友圈认识你的。”

她点了点桌子：“我以前追过江珩。”

见我面色呆滞，那女孩笑出了声：“只是追过，没成功，你别紧张。”

她递给我一杯奶茶，絮絮叨叨地讲述了她和江珩的故事。

他们是高中同学。

那时江珩成绩好，长得也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是连学弟学妹都知道的存在。

而她是人人称赞好脾气的美貌班花。

那会流行配平，班里的人总觉得他俩就该在一起。

于是人人起哄。

女孩那时也在大家的撮合中对江珩动了心。

在某天放学后，她把江珩拦住，对他告了白。

本以为十拿九稳，可江珩却认真地拒绝了她。

江珩对她说：“我们不应该顺从别人的意思而恋爱，真正的喜欢需要你看清自己的心。”

那时她还不懂江珩的话。

直到后来遇到了她真正心动的那个人。

她和我说：“遇到我男友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对江珩完全不是心动，而是在别人的言语中迷失了自己的想法，随波逐流地想和风云人物在一起，要脸面罢了。”

她侧头，弯弯唇角：“那时江珩虽然拒绝了我，可是仍旧维护了我的自尊，没有把这个事情到处说。直到之前，我一直在江珩的朋友圈里看到你。因为江珩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也是个很好的人。”

那女孩走后。

我打开了江珩的朋友圈。

他的背景是和我的合照。

动态也是全部可见。

我慢慢地往下翻，我们在一起之前，都是江珩的日常。

而去年开始，江珩的每一条动态都有我的身影。

有时候是不经意抓拍的我的侧脸，也有我在图书馆小憩时的睡颜。

江珩的同门也都认识我，因为他时常和他们说，顾杳杳读起书来都不知道独自饿的，自己要去图书馆给女友送饭。

怪不得我室友都赞叹，任谁都知道，顾杳杳是江珩的心上人。

我打开了自己的朋友圈。

寥寥无几的动态里，基本都是社团要求转发的动态，没有过江珩的身影。

不怪苏白说我不喜欢江珩。

而昨日江珩那委屈的模样，我有了头绪。

我打了电话给妈妈，问她：“我是不是没和你讲过我男朋友？”

她可能是在打麻将，那边声音嘈杂，可妈妈的话击穿了我的心：“你什么时候讲过？过年时候突然说你有个男朋友，我和你爸都吓死了，囡囡，妈妈和你讲哦，不三不四的男人不要带回家。上次苏白说你男朋友抱着别的女生……”

我打断她：“那女孩是我男朋友的亲表姐，你不要听苏白胡说。”

妈妈问我：“你男朋友对你怎么样？”

“对我很好。”

她沉默片刻，说：“囡囡，妈妈了解你，你的喜欢有八分，可表现出来只有三分，你给妈妈打电话，是不是和那男孩闹矛盾了？感情是需要表达出来的……胡了！你们快给钱！”

她啪地挂断了电话，留我在电话这端发呆。

大概是苏白给的伤害太深，我怕完全地表达自己的爱意，会令旁人骄傲自满，从而再也不珍视我。

我把自己的喜欢分成了几份，像切蛋糕那般，一次只会给一点点，再也不会完全地交付自己。

可我现在才发觉，江珩给了我十分的安全感，可我只给了他两分。

这对江珩并不公平。

以至于这次苏白的出现，令江珩浑身的不安全感都在叫嚣。

我想，我需要和江珩谈谈。

可比江珩先来找我的，却是苏白。

我以为他回去了。

他出现在我宿舍楼下时，我蹙紧了眉头。

他说：“我想再和你谈谈。”

我需要和苏白有个了断，不然他无休止的纠缠只会让江珩更加患得患失。

我同意了他的邀请，但是埋头给江珩发了个消息：“苏白约我去吃饭，马上就回。”

我想，这是我能给江珩安全感的第一步。

我和苏白去了后门的川菜馆。

苏白不吃辣，我却点了许多辣菜。

他微微不虞：“我不能吃辣。”

“那你自己点几个菜不就好了。”我没好气地说。

他眼里闪过受伤的神色：“你以前从不会这么和我讲话。”

以往，我顾念着苏白，总是会多照顾他几分。

我没理他，只说：“你去我妈那里造江珩的谣这笔账我还没和你算呢。”

苏白说：“他说是表姐你就信？你真知道他家庭情况吗？顾杳杳你别又被骗了！”

我握紧拳头：“我又不是傻子！”

“你还不傻？我看你脑子就是拎不清！”

我叹了口气：“苏白，你是不贬低我就不会说话吗？”

苏白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他眼神躲闪：“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你被骗。”

“你的担心多余了。”

苏白想来抓我的手，我眼疾手快躲开了。

他问我：“你为什么选他，我们知根知底的不是更好吗？”

我呆滞两秒，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你发什么疯？”

“我是发疯，我从和谢璇开始谈恋爱那会就后悔了！我和她在一起时，满脑子都是你。我喜欢的就是你，只是我当时太讨厌我妈和别的人打趣，所以才发那次火的！”

在苏白的怒吼中，我终于理清了当时谢璇的那条朋友圈。

原来那个“天降打不过青梅”的青梅真的是我。

我震惊之余，对苏白的厌恶更上一层楼。

既然不喜欢谢璇，为什么又要和她在一起？

高中时，谢璇总是扬着一张明媚的脸，和我说：“顾杳杳，虽然你又漂亮，成绩又好，我真的很崇拜你！但是在追求苏白上，只要他还没谈恋爱，我们就都是公平竞争哦！”

我时常想起她那明净的笑容。

可她追求了三年的恋爱，也只持续了两个月。

谢璇何其无辜？

苏白说：“你回来吧……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我正想开口，身后那桌却突然传来斗地主的声音：“要不起~”

苏白脸一黑。

我说：“苏白，你如果真的喜欢我，就不会在爸妈都在场的情况下对我发难，你向来只考虑自己，施舍给我你多余的情绪，这样的喜欢叫喜欢吗？”

苏白眼眶一红，还没说话，身后又传来那声音：“不叫~”

他沉默片刻，开口道：“无论如何，我会等你。”

身后那人又发了一句：“快点啊，等得我花儿都谢了！”

我猛地站起身，走到后面那桌。

那窝在座位上，抱着开着斗地主的手机，一脸委屈地望着我的人，不是江珩是谁？

江珩和我一起回了宿舍。

我问他：“你捣乱捣够了？”

江珩气鼓鼓的：“谁让他挖我墙脚！”

我气笑了：“谁说他能挖得动的？”

他说：“教材上都说的，这种追妻火葬场的男的很容易成功的！”

我伸手，问他：“什么教材？”

江珩闻言，脸红了，忸怩半天，还是把手机拿给了我。

他打开了一个 txt，名字是《天降打败竹马：清冷女神的心尖宠》。

我扑哧笑出了声：“这叫什么教材，你敢把你这教材发给你导师吗？”

他一把夺过手机：“别这样！我在师兄们面前还是要脸的！”

江珩在实验室里，表面上是个和善却有距离感的学弟。

实际上，他在我面前时，总是像个摇着尾巴的小狗。

只有我知道江珩有多黏人。

僵持片刻，江珩才轻声道：“我只是害怕……这里面说了，要使一些小把戏，让你意识到我对你的重要性……可我怕太过了你真的跑了……”

江珩垂着头，做错事的模样：“对不起，我不应该偷听你们谈话的。”

我想伸手去摸江珩的脸，手背上却传来温热的触感。

是江珩的眼泪。

我心里的愧疚感排山倒海涌来。

我伏在江珩怀里，说：“你不用这些小把戏，我也会爱你的。”

江珩的身子一僵。

我说：“江珩，没让你感受到我的喜欢，真的很对不起。”

我学着江珩的模样，把朋友圈的背景换成了我们的合照，也把江珩介绍给了我身边的每一个人。

每个人都知道，江珩是我挚爱的男友。

我学着江珩爱我的模样，将我的感情全部表达了出来，再也不羞于隐藏。

偶尔有一次，我需要用江珩的手机注册一个账号。

他大方地把手机递给我。

隔了一会，却有人噼里啪啦地发了一堆消息过来。

那号码很熟悉，是苏白的手机。

我点开了消息记录。

苏白给江珩发了十几张我们以前的合照。

江珩则是给苏白回了一张我窝在他怀里的睡颜。

那边的苏白大概是气疯了，难听地咒骂着江珩。

江珩回他：“你没把握住杳杳又不是我的错，谁让你总是贬低杳杳，你以为是彰显亲密的宠爱，可是你知道吗？杳杳会因为你那些无意间的话语怀疑自己，因为你总是仗着青梅竹马的感情，觉得杳杳离不开你罢了，可是苏白，没有谁离不开谁，而且，起码在我这里，杳杳她值得一切美好的事物。”

苏白沉默了很久，回了一句：“关你什么事，我和她从小就在一起，感情总比你深。”

江珩回：“你要是用时间长短来衡量感情，那你应该嫁给地球，毕竟你们时刻不分离呢。”

大概是被江珩逮到了机会，他又给了对面重重一击：“拜拜了大舅哥，份子钱要多包点哦。”

苏白刚才便回了表情包骂他。

再点开苏白的资料，发现他把江珩拉黑了。

我鲜少发动态，但在研究生毕业那天发了一条：“六月不只有学士服，还有婚纱。”

配图是我的毕业照和结婚证。

高中同学们纷纷点赞，说我一干就干大事。

苏白是第一个点赞的，下一秒他的头像就黑了。

说起来求婚这事，闹了点小小的乌龙。

我和江珩大概是心有灵犀，同时在我们定情的游乐场掏出了戒指。

他和我望着对方的戒指，愣了几秒，突然哈哈大笑。

于是，我们都套上了对方的戒指。

我的父母和江珩的父母一起吃了饭。

江珩的妈妈是 C 市人，性子泼辣，但见了我就合不拢嘴，说她就喜欢江南的女生。

席后回了酒店，妈妈把我搂在怀里。

“这江珩倒是个好的。”

我笑了：“你才见他一面，你又知道了？”

妈妈说：“从他爸妈就能看出来了，他爸看着他妈妈的眼神总是有爱的，他妈妈虽然性子急了点，但也还在和他爸撒娇，两夫妻不是假的和谐。在这种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是知道如何爱人的，我看他也把你带得很好，你现在也学会表达情绪了。”

我想起之前那些对江珩的薄待，又想落泪。

这时突然响起了叩门声。

“杳杳！我买了些仙女棒！现在带你去玩吧！”

我打开门，江珩粲然的笑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握紧了他的手。

所幸，为时未晚。

再次见到苏白，是在我和江珩的婚礼上。

彼时我正在化妆室准备头纱。

苏白却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我手上理着裙摆，等着苏白开口。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我。

“这是份子钱……”他表情略带期许，“或者，你也可以考虑现在和我一起走……”

我抬眼，在他炙热的眼神下，接过了那个红包。

我轻轻抚摸着肚子：“宝贝，苏舅舅可是第一个给你红包的人，你要记得他哦。”

苏白倏地双眼通红：“你怀孕了？”

我笑着点头：“是呀，苏白哥，你就要当舅舅了呢。”

他黯然不语，许久后开口：“你想过吗？或许以后江珩会出轨……你真的做好了结婚的准备吗？”

其实非常奇妙。

我知道江珩那天去游乐场是想同我求婚。

而我竟然没有产生恐婚的情绪。

按照妈妈的话, 像我这样鹌鹑般地长大，她以为我结婚前一定会愁容满面, 焦虑万分。

她甚至都想好了如何安慰我。

可我只是笑着和她说，我要向江珩求婚。

她安慰的话语顿时没了用处。

此刻在婚礼前，苏白问我：“你想过吗？或许你后来也会不再爱他。”

我把捧花抱在手里：“苏白哥, 你错了，爱不是一个持之以恒的过程，而是只要是江珩，我就会一次次地爱上他, 在我考研时, 他愿意每天坚持陪我去图书馆的瞬间, 在他从怀里拿出一枝玫瑰的瞬间，甚至只是他望向我的那一瞬间，我都会重新爱上他。”

大概是健康的感情总会给人勇气，我终于说出了这番话。

望着门口那鬼鬼祟祟的身影, 我笑出了声：“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圣诞老人送我的惊喜, 所以我愿意为了他，对抗那些不确定的未来, 享受我们的现在。”

我大概有些不幸, 和苏白并不能完美地磨合, 所以我们错过。

但又有些幸运，江珩耐心地教会了我如何去表达我的爱意。

我把捧花放在苏白的怀里：“我的圣诞老人到了, 苏白哥，祝你以后也幸福顺遂。”

在门外偷听的江珩这才露面。

他红着脸, 向我伸出了手。

我朝他走去。

从苏白身边走过时，我轻声扔下一句：“以后要对喜欢的女孩子好好说话啊，苏白哥。”

身后，他留下一句：“不会再有别人了。”

我没回头。

婚后, 听妈妈说，苏白在我婚礼那天就去了国外，把苏叔叔他们气了个脚朝天。

我的手机时常收到国外的短信。

都是一些日常问候，从不越界。

苏白大概是仍将自己拘囿于过去，可我没有必要为了他的顽固买单。

我每次都会给江珩看，江珩猜到是谁发的, 总是气哼哼地说自己不计较，然后把我抱得紧紧的。

某一次, 我因为工作需要, 借用了江珩的电脑，意外发现他桌面上有个文件夹。

好奇心驱使我点了进去。

里面全是一些相片和视频, 都是我和江珩的。

可最开始的视频，我没看过。

于是我点开了。

视频里，江珩抱着他的狗，一脸苦相：“祖宗, 你能完成任务吗？”

小狗摇摇尾巴。

片刻后, 一个女生出现在了镜头里。

是大二时穿着牛仔裤经过花丛的我。

江珩拍了拍狗的屁股，小狗却退缩了。

“祖宗，看你了，你记得一会缠着那个姐姐一会！成功了给你开罐罐！”

小狗还是扭着屁股不肯动。

江珩哼唧半天, 把小狗往前推了推。

“快去，你去了，以后你就有妈妈了。”